王澎生駕駛編號0113 F-100A戰機右翼翼尖受損情形(翻攝自傅鏡平所著F-100超級軍刀機-中國空軍使用歷史P30頁)
蔡盛雄口述 蔣彤雲整理記錄
民國67年2月2日上午,宋台生前往作戰科處理事情,結束後正要返回48隊,23中隊值日官叫住他,原來張燕輝忘了帶綁在腿上的knee Board檢查卡,託他幫忙送knee Board給張,宋台生趕到機堡時,張燕輝已經進入座艙裡了,還好及時趕上,當天張燕輝與王澎生二人在本場東空域實施兩機對抗及編隊飛行課目,張是長機,王是僚機,兩人官校畢業後便先後分發至嘉義基地,民67年元月,23中隊甫自嘉義移編新竹,張燕輝與王澎生二人隨中隊調至新竹基地,再後來中隊改為42中隊。
我當時是23中隊副隊長,在通信車督導值勤,當天盡管天氣不好,基地仍派出多架次的飛機進行訓練任務,訓練結束後,張燕輝向戰管申請以戰術導航(TACAN)方式返場,兩人攔截TACAN穿降航線時,下降過程中進雲,不知怎會轉向大雪山深處的白狗大山,王澎生不慎擦撞山上大樹,他立刻緊急拉升出雲,並呼叫長機,未見長機回答,於是將當時狀況報告戰管,戰管亦不斷呼叫長機未果。
戰管詢問王飛機有無受損,能否操控,王驚魂未定,結結巴巴答右機翼翼尖受損,但仍能操控,戰管立即引導反降,後由塔台接管,此時塔臺不斷呼叫僚機,好一陣子,無線電方才傳來僚機回報,也不是回報,當時王已語無倫次,面對塔台的詢問,不斷重複:我、我、我……….當時地面上已知發生飛安事件,我問他油量是否足夠,獲知油量尚足夠,於是安撫他使心情平靜下來,之後便輔導他從長五邊進場落地。
此時,大隊長龐耀祖,中隊長黃學文全衝進通信車,王澎生落地後,大家便開著吉普車火速趕到停機坪,探視人、機情況,後來檢視飛機,發現飛機右翼被削掉四分之一(圖二)。
後來檢討飛安失事原因,王澎生的陳述是,嘉義的跑道是南北向360的180,新竹是東北、西南向050的230,兩個方向差了50度,倆機沿著360度向北下降,準備攔截TACAN穿降點,下降不久便進雲,王澎生雖曾質疑360的方向是否正確,但是因為自己是僚機,沒有立刻反應,只能保持高半機與長機在雲中編隊飛行,一出雲時發現下面都是樹林,兩機雖都緊急拉起,但是已經來不急,王澎生記得他的飛機穿過一片樹叢,當時飛機像是擦撞了樹,機身一陣天搖地動,他原本以為自己就這麼「沒了」,未料還能活著。
張燕輝飛機正面撞上大樹之後,飛機解體,幸未爆炸,座椅下的彈射火箭將他彈出機艙,他曾經透過PRC90無線電求救,虛弱的請求大家前來救他,他說眼睛看不到,全身多處擦傷和骨折,大隊長龐耀祖稍後駕T-33起飛至白狗大山,用無線電不斷呼叫:你不要睡著,張也回應:我的眼睛看不見,龐不斷叫他:不要睡著,不要睡著。龐大座與多位基地長官先後駕T-33在失事現場附近搜尋,白狗大山山上除了原始森林,還有大片的箭竹林,箭竹林比人要高出許多,當時求救裝備不如當今的精準,張燕輝發出的訊息微弱,群山中欲尋找到他的蹤跡,猶如大海撈針。
當天正值農曆臘月二十五,再過五天就是大年除夕了,為了即刻找回張燕輝,空軍總部、新竹基地、CCK、南投縣警方、山青共同組成搜救隊,集結在和平派出所,研議上山搜救,我在飛U2期間曾經接受美國特種訓練,基地指派我參與搜救任務,當天下午,我便趕抵谷關和平派出所,由於前往白狗大山途中均為原始森林,山路崎嶇難行,最後決定首梯由我與和平派出所兩名原住民警員一起上山,其餘則留守在派出所等候消息。
白狗大山海拔3,341公尺,屬於雪山山脈,處於百岳深處,附近有大雪山,小雪山,其中一段,我們要從這座大山攀至隔壁大山,仨人將繩子一端綁在自己腰上,另一端綁在樹上,一點一點的挪移,從這座大山先拉繩至谷底,從谷底涉水至隔壁山溝,再從山溝綁著繩子掛在樹上一步一步往上爬,為搶第一時間將人救下山,我們仨人不眠不休一連走了28小時,爬了幾座大山方才抵達白狗大山,二月的百岳,白天山上就已經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入夜的山上,那個冷啊,是滴水成冰,冷的手腳都不聽使喚了,仨人用手電筒照著山路,遇見發亮的山路便繞道而行,結了冰的山路,行於其上,易摔個四腳朝天,兩位原住民警察只能偶爾喝著隨身攜帶的米酒取暖,由於是原始森林,山路兩旁是比人高的箭竹,又常有樹倒木,有時候要翻越樹倒木有時要從樹下鑽過去,備極辛苦。
當時我們的UH-1H搜救直升機無法在那麼高的山區空中停滯,空軍請求駐防琉球的美軍前來參與搜救任務,美軍派來的是CH-47,抵達現場之後,僅在現場上空盤旋,現場天候不佳,搜救人員並未下去,只丟了些罐頭、禦寒衣物、求生裝備等物資,也聽到PRC90無線電傳來張燕輝虛弱的呼叫:我眼睛看不到,快來救我。惟始終找不到正確位置,於是返航。
第3天,我們在王澎生陳述的失事地點附近大範圍的搜尋,未見飛機殘骸與人,在和平派出所等候的搜救人員要求我們返回,由第二梯搜救人員入山接替搜尋任務,這時張燕輝身上無線電的求救信號越來越微弱,最後再也收不到訊號。
軍中同袍與同學的革命情感是深厚的,與張燕輝同處23中隊官校同期同學馬年輝,多次夢見張,當年七月,中隊駐防馬公基地,馬年輝又一次夢見張燕輝,說他在山上的一個山凹處,身上只有一件飛行衣,很冷,於是與輔導長趙聚喬利用休假日,聯袂雇請山青上山尋找張的下落,這次同行山青發現王澎生陳述的失事地點附近,有蒼蠅飛舞,山青研判有蒼蠅聚集,附近必有腐屍,循著蒼蠅飛的方向尋找,在張燕輝夢中所說的一個山凹處,撥開樹葉,果真看到裹著降落傘傘衣的張燕輝,當時張幾乎已成一堆白骨。
後來研判,張燕輝飛機撞上大樹之後,被座椅下的彈射火箭彈出機艙,人滾到山腰處,掉進山凹裡,山凹被四周樹葉覆蓋住,當時張身負重傷,由於天寒地凍,他裹著傘衣,躲在樹葉下等待救援,後來終因傷重與失溫不幸殉職,致當初包括我們首批前往搜救的仨人和後來幾批搜救人員,雖然都曾經行經附近,卻未發現張的原因。
尋獲張燕輝之後,趙聚喬、馬年輝二人向中隊回報,山青將他骨骸輪流揹下山,大隊長指示我開著吉普車至谷關接他回家,此時張幾乎只剩一堆白骨,山青從和平派出所臨時找來白色大型塑料袋,將張裹好扛上吉普車,我將兩個紅包袋交給山青,山青極力婉拒,他們說躺在袋子裡的是飛行員,是為了保家衛國而犧牲的飛行員,他們只有敬佩,不能收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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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回燕輝,我點上一炷香,恭敬而簡單的祭拜之後,向躺在吉普後座的他說的第一句話是:燕輝,任務結束,我們回家。一路上,吉普車裡只有咱們倆人,經過每座橋每條路每一個縣市,我轉頭向燕輝報告,提醒他即將經過什麼橋甚麼路,要他緊緊跟著我回新竹,別跟丟了。
經過半年的風吹日曬雨淋,燕輝的白骨早已汙損,新竹殯儀館裡的工作人員聽說是飛行員,更是小心翼翼的為之清洗白骨,同樣的,搬動燕輝進館、清洗、進冰庫,所有工作人員獲知往生者是空軍飛行員,全都婉拒中隊事先準備的紅包。
時光飛逝,距離民國67年2月2日,已是40年前的往事
燕輝,任務結束,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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